为你读书：惶然录——单调产生的快乐

（主播：陈醉）

几乎所有人，谈及生活的单调，都会有掩饰不住的厌倦。人们无一例外，向往着单调的生活能变得有些许惊喜，些许不寻常。倘若，生活里真的不再单调，又意味着什么呢？这真是一个带着点快乐的思辨话题。

今天，我们来读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•佩索阿的《单调产生的快乐》，选自他的作品集《惶然录》。

显而易见，普通生活的单调是可怕的。我在这个普通的餐馆吃中饭，看见柜台后面的厨师，正在像对待这里所有的客人一样为我服务，我相信，他这样做已经三十年了。他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？即便过上四十年，那个厨师差不多还是在厨房里度过每一天，有一点点休息，相对来说少了点睡眠。他慢慢积攒自己慢慢赚来的钱，不打算花掉的钱。他将要落下病痛，并且不得不（永远地）放弃他的厨房，进入他在G省买下的墓地。他在里斯本活了四十年，但他从没有去过R区，没有去过戏院。他结婚了，为什么结婚？怎样结的婚？我一无所知。他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。当他冲着我的餐桌把身子斜靠在柜台，他的微笑传达了一种伟大、庄重、充实的快乐。他并没有装模作样，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。他之所以显得快乐，是因为他确实快乐。

我发现那些没有感到恐惧、悲伤以及惊乱的人，正好是生活在他们生活中并且最有权利这样做的人。文学想象的核心错误，正是这样一种观念：别人都和我们一样，并且必定像我们一样感受。而人类的幸运在于，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自己，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。

一切事物最终来说都是相对的。街头一次小小的争执，把餐馆厨师吸引到门口，此时的他，比我寻思一个最具原创性的念头，比我阅读一本最好的书，或欣悦于一些无用之梦，拥有更多的快乐。而且，如果生活本质上是单调的，那么真理就是：他比我更容易、也更好地逃出了单调。真理不属于任何人，因此他并不比我更多地拥有真理，但他拥有快乐。

聪明人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单调，使得最小的意外都富有伟大意义。任何一位历险的猎手在打了三只狮子以后，都会丧失猎狮的兴致，而在厨师那里，他目击的所有街头琐事都能令他兴致盎然。对于从未离开过里斯本的人来说，乘坐电车去一趟B区，就像无终无止的远游，如果有一天让他探访了S市，他也许会觉得自己去了火星。在另一方面，遍游全球的旅行者，走出方圆五千英里以外，就再也不能发现什么新鲜事。哪里有新奇，哪里就有见多不怪的厌倦，而后者总是毁灭前者。

在我日复一日的工作当中，充满了乏味、重复、不得要领的琐事，但幻象使我神不守舍：遥远海岛的残梦，在另一个时代的花园大道上举行的种种聚会，不同的景象，不同的感觉，另一个不同的我。但是，平心而论，我意识到，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得到了那一切，它们就会无一例外地离我而去了。如果我拥有那些绝无可能的水光山色，那么我还有何可梦？

我一直被这种单调护佑。一样的日子乏味雷同，使我得以开心地享乐于迷人的时间飞逝，还有眼前人世间任意的流变，还有大街下面什么地方源源送来的笑浪，夜间办公室关闭时巨大的自由感，我余生岁月的无穷无尽。

《惶然录》

【内容简介】

《惶然录》是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·佩索阿晚期随笔结集，为“仿日记”的片断体，是一部曾经长期散佚的作品，后由众多研究佩索阿的专家们搜集整理而成。佩索阿以其七十多个“异名”（一说上百个）及其各自的生平、思想、性格和文学追求，而成为欧洲文坛的传奇人物；《惶然录》恰好可以视为缩影——作者在随笔中的立场时有变化，有时是个精神化的人，有时则成了物质化的人，变中有恒，异中有同，是看似自相矛盾的坚定。